“拉米雷斯的PMC预备生啊。”圳岱市警察总局，笔录室里，穿邋遢西装，胡子拉渣的矮个警察大叔叹了口气，“你一个战术分析科的，学什么强袭手？”
“是我鲁莽了。”崔一一只得低头认错，“对不起，我本来不想去的，只是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。”矮个大叔摆了摆手，“战术分析科嘛……总该好好看清楚周围环境才行，这就当作是教训！身份、记录都没有问题，你可以离开了。”
“啊，那个……”
崔一一开口想问红发双马尾女孩的事情，又觉得太过唐突不好。
矮个大叔看了他一眼，“怎么，你……萝莉控？”
“只有这个绝对不是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矮个大叔说，“那孩子是‘银盾’的人，我们没初中生模样的伪装探员，找她帮了个忙而已。”显然不太想透露办案的事。
银盾？崔一一想某个金发马尾的高挑少女。那个凶残的红发萝莉，大概跟自己一样，也是从哪个PMC预备校跑出来实习的吧。这次自己丢了这么大一个人，之前问路时她的态度……
等等，这么说，这双马尾小女孩早就认出自己是“拉米雷斯”的学生？难道之前说校巴走了，也是故意耍我玩的？
这萝莉，性格还真是……
“……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，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见了。”
崔一一背着找回来的行李包，经过警察局前台服务窗口，走向大门，外面的城市华灯初上，混凝土和玻璃的丛林，又将灯火反射得更为璀璨。
他想，要建设一座城市，单靠一个人的武力是不够的。资源、调度、人才流动不可或缺。如果在这样的城市中，我，放弃武术，与那个持强横行的世界背道而驰的话……也许，能守护什么吧？
崔一一所不知道的是，在他寻找公车站的时候，有一双眼睛正通过监视器，紧紧地盯着他。
靠在路边的一辆没有标识的大型黑色越野车内。
“这就是打倒了10多个带枪混混的少年？”30多岁的方脸男人，一头短短的黑发梳了个背头，正从驾驶座上回头面向车厢。
“混混么。”坐在他身后，操作着监视器的壮年人头发花白，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退休人员一样，他抱着双手，缓缓说道：
“我们在追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家伙，而是那个‘平安夜’，今天这堆人是‘帮手’给他们找的下线，虽然说为了伪装成人贩子，只带了最低限度的武装……但可不是什么混混能比的——三流职业好手，应该这么评价。”
“这么说来，这货也算个高手？”坐在监视器前，紧盯屏幕的小巧身影，赫然是之前的红发双马尾女孩，露出了思索的神色。
“……只拿着冷兵器就去救人，有点傻，对方万一带了震撼弹什么的。”当司机的方脸男人道。“夕铃，你该不会又想缠着人家……”
“哼。”红发女孩哼了一声，关上显示器。
巴士穿过繁华的现代街道。崔一一圳岱市中档住宅楼区的外围下了车，眼前的公寓大楼共有三栋，组成了小区，紧邻海岸商业街。
“民海公寓3栋1层6号，3栋1层6号——额！”崔一一停住脚步。
他以为自己即将要寄住的地方应该是在小区里面，但找来找去，最终找到的是——
“这、这不是……”
临街的门，带有英伦风的装潢，透过木格子的玻璃窗，虽然里面已经关了灯，还能看到舒服的茶座，桌上放着电脑，旁边有书架，书架上不用说，就是漫画书。
厚重的木门上，挂起画着长裙女仆的塑料板：准备中。
——这不是世人所谓的女仆漫画网吧么？！
就在崔一一惊疑不定，犹豫着是否要敲门的同时，漫画吧内灯忽然亮了。
“有人？”崔一一反射性想起今天的经历，往后一跳，果然门被“碰”地一声撞开了！
里面冲出一个黑发、打扮怪异的少女，两人一撞，大眼瞪小眼。
“啊！”女孩子看了看崔一一的校服，又看了看崔一一的脸，愣住了。
“这一幕怎么在哪里见过……”崔一一按着额头自言自语，当然眼前这少女又不是绑匪，没有出手的必要，可这身怪异的女巫造型，左眼还罩着棉布眼罩是怎么回事？
“魔、魔、魔、魔、”少女语气急促起来。
嗯？
“魔剑使！”崔一一还没说话，少女一把抱住了他的腰，崔一一的脸又红了。只听得那女孩嘴里蹦出了连串古怪的话：“这不是魔剑使吗？一定是我今天画的法阵，把你召唤过来了啊啊！来吧，我们一起参加辛亥战争——”
听她说话，崔一一身上冒出一阵恶寒：这电波语气……还叫我魔剑使……还有这中分发型露出额头……难道……
“陆小婳！你、你、你中二病还没好吗？！”
被叫出名字的少女，是崔一一的青梅竹马陆小婳，重度中二病患者。
“魔剑使！邪恶的巫师就在门内，以令符之名快救我！”陆小婳一个转身，就藏到了崔一一身后。
“不会又是强盗什么的……”
崔一一把目光投向漫画吧大开的木门内，这时，里面传来了跟陆小婳的声音差不多，但仿佛来自地狱底层的语句：
“小——婳——姐——姐——！！！”
一个钢铁凶器旋飞而来，崔一一单手抄住：一个锅铲。
他抬眼，只见门内又冲出一个少女，戴着围裙，面相跟陆小婳七八分相似，她气得满脸通红：
“我在做饭，你居然用番茄酱在桌上画了个那么大的涂鸦！今天身为妹妹，一定要教训你！”
“所以说那是辛亥战争的准备啦！”陆小婳弱气反驳，顺手一推崔一一：“魔剑使！上！上！这家伙是敌对的巫师！”
“那个……”
陆小婳的妹妹警觉地上下打量崔一一：“这位客人，本吧今天不开业，请快点离开吧。”
“我说……”
“请快点离开！您想诱拐姐姐吗！”妹妹以超恐怖的脸**上一步。陆小婳整个人缩到崔一一身后去了。
“那个……你，是巧妍吧？”崔一一终于把话憋了出来。
“啊。”陆小婳的妹妹，陆巧妍这才好好看到了崔一一的脸，一时的惊讶，继而变得羞涩万分，连忙鞠躬道歉：“对不起！阿一哥哥，我不知道是你！说来云雀阿姨说你今天中午到的，我看这么晚了……”
崔一一慌忙摆着手：“别这样，没有联络是我的错，中途发生了些事，我手机没电了……”
气氛变得尴尬起来，崔一一身后的陆小婳看看妹妹，又看看崔一一，鼓起了脸：“喂，魔剑使，你倒是听主人的指令啊！”
“谁是主人！”崔一一拉过陆小婳，用手刀啪啪啪轻敲她的额头。
“唔唔唔。”陆小婳抱着头发出可爱的声音，但随即就被一阵更大的声音覆盖：
“咕噜噜——”
崔一一按着自己的肚子，只觉得比刚才更尴尬十倍。陆家两姐妹听见这声音，也消停了，妹妹陆巧妍对少年露出了好看的微笑：
“晚饭好了，先吃饭吧。”
“是的，其他行李已经邮递过来了。”
女仆漫画吧是跃层的结构，三楼才是陆家姐妹的住宅，也是崔一一要寄住的地方。现在他正在客厅里，用固定电话给外婆和抚养人贺云雀报平安。
总觉得寄过来的行李比自己打包的要多，是错觉吗？
电话里传来了贺云雀恶作剧一般的声音：“阿一啊，你也长大了。”
“怎么？”崔一一有不详的预感。
“你看我这回给你安排的，两个如花似玉的侄女。你如果说要选一个，我也……”
“……大姐您喝多了。”
“哦呵呵呵呵呵，不要花心哦，小子！”
这么不正经的人居然是柔道和合气道教练啊……崔一一挂上电话，踩着木质地板走向饭桌。
这间公寓因为是漫画吧上层的关系，主厅相当长，客厅和饭厅连在一起，朝南的一面全是推拉玻璃门，外面是同样长度的阳台。透过玻璃，可以看到整个圳岱海湾的夜景——
虽然视角矮了点，好在没什么遮蔽物。
“西餐？”
长方型餐桌上，放满了陆巧妍精心做出来的美食，不过……肉类是不是多了一点？这烤手撕肋排，还有厚度一指的牛扒，另外还有面包夹住的红烧鸡胸肉三明治，以及每人一碗鸡骨炖汤。
陆巧妍已经卸下围裙，端上一大盘蔬菜沙拉。陆小婳坐在饭桌边上，高兴地看着这些美食，正要偷吃——
“姐姐，偷吃不礼貌。”陆巧妍露出微笑，陆小婳一看，当即打了个冷颤。“吃饭把眼罩拿下来。”
陆小婳乖乖地取下了眼罩——其实她两只褐色的眼睛都完好无损。
等崔一一刚坐下，拿起筷子，迫不及待的陆小婳就飞快地开始了进食。
“姐姐真是的。”陆巧妍嘴上抱怨，崔一一看到她望陆小婳的目光，就知道做妹妹的看到姐姐爱吃，实际上相当高兴。
陆家姐妹是崔一一的青梅竹马，不过说起跟崔一一孽缘最深的嘛，崔一一看着旁边胡吃海塞的高额头少女：还是这个吃货中二病患陆小婳。
崔家以前在上海开武馆，崔一一的表舅崔行雁还在的时候，那年崔一一才6岁。起初是陆小婳好奇地跑到武馆来玩，然后担心姐姐的陆巧妍也跟着来了。崔行雁一问，知道两人跟侄子崔一一将成同学，便拉出崔一一让几个孩子玩在一起。
崔一一那时只以为陆小婳是妹妹，陆巧妍是姐姐：陆小婳从那时开始就冒冒失失的，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，偏偏行动能力十足。闯了祸，陆巧妍往往护着她，帮她给别人家道歉。后来熟悉了才知道懂事的是妹妹，受照顾的是姐姐。
陆巧妍小学自学编程，信息工程儿童赛拿了全国第一，家里人惊喜不已，就花了许多时间在她身上。而那个时候，崔一一和陆小婳还在自家武馆里追着打呢。
上了初中后，巧妍已经学完了高中的课程，自己编写的第一份软件——某音乐创作软件卖给了一家大公司。所有人都劝她出国留学，但陆巧妍只说了一句：“我要陪着姐姐。”
是啊，她怎么可能放弃自己姐姐呢？崔一一记得小时候，就算巧妍的补习班再忙，她都会至少来一次崔家武馆，给陆小婳带点吃的——陆小婳的吃货习惯就是从那时养成的。
初中那年，崔一一跟着陆小婳一起犯着中二病。有一天陆小婳被几个男生欺负了。那时崔一一正是练剑练得最勤的时候，三拳两脚瞬间解决。
没想到这群男生出去找了一大群混混，到校门口堵住了两人，崔一一陷入苦战，陆小婳被抓住了。
这时陆巧妍出现，手提两根扫把柄，愣把这群混混赶得鸡飞狗跳，以后都没敢近他们校门。
“崔、崔家剑法？”崔一一当时瞪着两根扫把柄。
“阿一哥哥，你要怪我偷学吗？”陆巧妍喘着气，摸着陆小婳的背说。
“不……”
她怎么可能偷学到？崔行雁在教崔一一的时候，虽说允许两个女孩自由进出武馆，但陆巧妍从小到大来的时间，还没陆小婳的十分之一，每天连几分钟都不到，平时又是学习又是编程，如果光看几招就能学会，这世界上高手早就烂大街了。
从那时开始崔一一知道一个现实：世界上有种人，只能以“天才”来形容。
话又说回来，也是从那天起，陆小婳才把自己叫做“魔剑使”的。
直到三年前，上海发生“那个事件”……
崔一一被贺云雀收养后，才听云雀说两姐妹是她的侄女，在“事件”前早早就离开了上海。
之前来圳岱市说要寄宿的时候，贺云雀只告诉是熟人家里，没想到居然就是陆家姐妹这两位童年玩伴。
之不过……他看看大口喝汤的姐姐陆小婳，又看看乖巧切肉的妹妹陆巧妍。两姐妹都不是那种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。只是这气氛，怎么说呢，让自己不期然地安心下来。
等等，怎么突然脸有点热？都怪贺云雀在电话里说了多余的话！
这时巧妍敏锐地看过来，崔一一捂着脸，装作响亮地咳嗽一声，问道：
“巧妍，这间店是？”
“啊，我帮云雀阿姨管着，平时就做做软件。”
“哎？你不是跳级上大学了吗？”
“那个啊，已经研究生毕业了。”17岁的少女说。
……好吧我不该自己打击自己的。崔一一又转向陆小婳——看来这妹子的吃货等级也进化了不少。
“小婳小婳。”
“嗯？背叛主人的魔剑使有什么辩解吗？”陆小婳嘟着嘴，似乎还在为门口的事情生气。
“那，尊贵的主人啊，”崔一一只好拿出同样中二的语调来问了，真丢脸：“请问您现在哪里高就呢？”
“哼哼哼！”陆小婳骄傲地挺起了胸膛，“听了可别吓到！你尊贵的主人，半年前考上了强悍的、唯一的、‘拉米雷斯综合魔法研究学院’了哦！”
什么啊这个中二气息浓厚的名称，拉米雷斯什么的，哎？
拉米雷斯？！
“没错。”陆巧妍看到崔一一眉毛直跳，解释到：“姐姐现在，正在拉米雷斯综合学校的普通部上学——正好是阿一哥哥转学的学校呢。”
没等他惨呼出口，陆巧妍已经露出了，让他不寒而栗的微笑：
“阿一哥哥，我不在的时候，要照顾好姐姐哦！”
也就是说，即便在新的学校里，我也要一边被叫着“魔剑使”，一边回忆惨不忍睹的中二时代么？！
……真是前途多难啊。
“今天轮到姐姐洗碗。”
“其实我刚刚耗费了太多魔力……”
“不许偷懒。”
吃完了一桌菜（大部分是陆小婳吃的），崔一一来到了为自己准备的空房间。
窗户已经打开通风，家具都是和装修配套的原木色和白色，除了没有电视电脑，基本齐全了，只差摆上自己的东西。
从乡下老家的行李被自己打包成箱子，已经提前寄到了这里，被送入这个房间。这也是科技带来的便利。
“阿一哥哥，缺什么的话喊我帮你拿。”陆巧妍说完，监督陆小婳洗碗去了。
“先动手拆箱吧。”
崔一一自言自语，开始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箱子。
“这是……什么啊？云雀大姐擅自寄的吗？”
莫名奇妙的塑料填充物塞满了箱子。
“啊。”
等崔一一拿出小刀，把整个箱子解体后，他不由得停了手。
摆在眼前的，是一副神龛，一张挂轴。他认得这个，因为三年之前，这些东西还摆在上海崔家武馆，正对大门的壁柜中央。
神龛中是雕工精细的关帝像，挂轴则是挂在其后面的字幅。
“云雀大姐……”
想起那个不太正经，但对自己充满期许的抚养者。
“……让你操心了。”
果然，我还是得放弃武术。因为您只靠当武术教练的钱来养活了我，我不是您儿子，也不是什么亲戚，只是熟人的侄子……我……太弱了……仅靠武术，是做不到回报您的。
崔一一心情一下沉重起来，他把关帝像摆到了壁柜原先放电视的位置，然后展开字幅。
字幅上没什么华丽的语句，只有刚柔并济的两个墨字。
“至诚”。
这两个字，他曾和表舅崔行雁仰望过无数次。崔行雁说，练武，就是练这两个字。
那时，表舅没穿武术服，而是一身白衬衫，黑发搀着花白，脸庞和气色，却犹如年轻人。那时他的心，大概还留在二十岁。
“行雁表舅……”
崔一一挂起字幅时，心里满是那个一手一脚把自己拉扯大的瘦削身影。
“行雁表舅……”
其实自己最想回报的人，是他。
“行雁表舅……呜呜……”
少年摆好了像，挂好了字幅，便跪坐在那里。
“呜……啊啊啊……呜啊……”
仅仅是这个动作，就让他的视线朦胧，鼻子酸痛，泪水如决堤般涌出。
听到了哭声的高额头少女，想要推门进去安慰少年，她的妹妹按住她的手，摇摇头，轻轻带上了门。
三年前，2023年1月31日，中国农历除夕。
上海黄浦江口一带，遭核弹攻击。
核爆当量，小，辐射量，几乎没有。
死亡人数……也许只是受到特大地震灾害的程度。
对于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来说，没有遭受攻击的人们，“核攻击”或许只是一条新闻，一股“受到攻击”的愤怨情绪。
对于有的人们来说……那个时候，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国家有什么已经彻底改变了。
对于高中生，17岁的中国少年崔一一来说……
能让自己追逐其背影而变强的人，永远离开了他身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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